2019年11月22日 星期五

《半澤直樹》、《彬與瑛》、《花咲舞無法沉默》:池井戶潤筆下的銀行企業與其中的意識形態(二)


*接續前一篇

這一次的文章,是接續前一篇關於池井戶的文章,但是這一篇會稍微比較沒有那麼多只探討池井戶的作品的部分

前一篇是稍微介紹《半澤直樹》、《彬與瑛》、《花咲舞無法沉默》,這次的文章,就直接切入其中一個主要的主題─意識形態



<《半澤直樹》、《彬與瑛》、《花咲舞無法沉默》:池井戶潤筆下的銀行企業與其中的意識形態()>

[I. 何謂意識形態]

1.      路易.阿爾都塞(Louis Althusser)針對「再生產」的主張

在我們想要了解何謂意識形態以前,首先就先來介紹一下法國的新馬克斯主義思想家路易.阿爾都塞(Louis Althusser)針對「再生產」的主張。


所謂的再生產(Reproduction),意思就是針對一個工人進行的作業─通常我們所謂的再生產,指的其實是勞動條件的再生產(Reproduction of the Conditions of Labor)

工人在工作的時候,如果不讓工人認為自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那麼工人就會因為認為自己的工作沒有意義,而不願繼續進行工作。

如果想要讓工人認為自己的工作有意義,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薪資報酬─例如,如果工作一個上午的話,就給工人吃一頓德國酒水套餐。

當然這只是一種比喻,你給工人的薪資報酬不一定要是一頓德國酒水套餐,而是直接就以發薪的方式,將薪資給予你的工人。

透過薪資報酬的方式,工人就會願意繼續工作─因為工人在這樣的場合下,會認為自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

不過所謂的勞動條件的再生產,其實並不僅限於工人,因為我們在工作的時候,假如薪資報酬是工作的結果,那也同樣可以視為勞動條件的再生產。

但是這個時候,就會出現一件有趣的事情─如果勞動條件的再生產,是為了要促進工作,那麼這樣子的行為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我們不妨來看看,為何我們會需要勞動條件的再生產─最直接的意義,當然就是為了要能夠促進勞動者的工作,乃至所有正在工作的人繼續工作的行為。

但是在這個同時,勞動條件的再生產,也代表另外一種意義─讓不同工作的人,可以繼續待在各自的崗位上,繼續各自的工作。

簡單來說的話,就是各司其職的概念─如果每個人都願意在各自的工作中,繼續待在各自的崗位上,我們的社會才有可能運作。

2.      國家機器

不過在這個時候,也會出現另外一個問題─勞動條件的再生產,如果是安定社會的一個方式,那樣會與國家有什麼關聯嗎?

其實在探討何謂「國家」以前,我們必須了解一件事情─我們所謂的國家,可以分為所謂的國家力量(State Power)與國家機器(State Apparatus)


國家力量所代表的,就是對於國家的主宰能力,並且國家力量會依照主宰國家的人而有所變化─所謂的政權,其實就是國家力量的一個部分

畢竟國家力量說到底,其實就是一個國家之中,各政黨或是各黨派所要爭奪的目標─只有控制國家力量,才能主宰一個國家。

相較於國家力量,所謂的國家機器就是讓一個國家運轉的力量─所謂的行政體系、官僚制度、社會體系之類的,都是屬於國家機器。

我們都知道國家機器所代表的,就是讓國家運轉的力量(所以如果國家機器不會運作的話,那這個國家問題可大了),而國家機器一般分為兩種─壓制型國家機器與意識形態國家機器。

壓制型國家機器(Repressive State Apparatus)比較偏向於需要用到強大力量的公權力,舉凡司法制度、警察、軍隊都是屬於這種類型。

意識形態國家機器(Ideological State Apparatus)則是隱性的社會力量,與公權力比較沒有強烈關聯,舉凡家庭、教育、宗教、企業都是屬於這種類型。

壓制型國家機器比較偏向於以強烈力量(或者以簡單的方式來說,就是暴力)運作,而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則是比較偏向於以意識形態運作。

當然了,你不能說壓制型國家機器就絕對是以暴力運作,而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則絕對是以意識形態運作。

因為壓制型國家機器的運作是以暴力為主、意識形態為輔,而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則是以意識形態為主、暴力為輔。

那麼講到這邊,這個部分的最後一個問題就要出現了─究竟何謂意識形態?意識形態到底又是如何運作的?

3.      意識形態與意識形態國家機器以及勞動條件再生產的關聯

所謂的意識形態(Ideology),其實所代表的就是我們每個人的思想,以及我們將各自的思想付諸實現的結果。

通常一個人承認某種意識形態,所代表的就是這個人具備某種思想,而且他也有將這個思想付諸實現的能力。


我們的生活上,其實充斥著各種意識形態─警察叫你的時候,你會回頭,是因為你承認「警察有叫住你的權力」這個意識形態;朋友向你打招呼的時候,你也會向對方打招呼,因為你承認「朋友之間應該互相打招呼」這個意識形態。

當然了,宗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意識形態─不管你信的是十字宗教還是道教還是佛教,甚至是吸附教(吸附教應該不需要多加解釋吧?),其中也都有各自的意識形態。

我們有很多的思想,都是來自於潛藏在社會中的意識形態,而如果沒有這些意識形態,你不僅很難構成一個社會,你也會很難構成一個人的思想。

畢竟就連一個人認為「我不一定要具備意識形態」這個想法,也有可能是因為有其他力量將「你不一定要具備意識形態」這個意識形態灌輸給那個人。

總而言之,意識形態就是我們社會的運作管道,也是社會的運作方式之一─因為從政治主張到宗教信仰、教育系統到企業制度,都是意識形態的展現。

而透過將這些思想實踐,我們可以表現出各自的意識形態,儘管某些意識形態是個人思想性質的意識形態,也有可能是群體集體性的意識形態。

所以我們所謂的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就是代表意識形態藏身於國家機器之中,產生了讓我們國家社會運作的力量。

畢竟有家庭與教育系統,你才能灌輸家庭價值與社會價值、有了企業制度,你才能確保一間企業可以好好運作、有了宗教信仰,你才能確保人們的心中有寄託。


但是在這個同時,一個國家之中的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運作,往往都是取決於主宰這個國家的人,自己所具備的意識形態。

從這個層面來說,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運作與上位者的意識形態息息相關─以國家來說如此,以企業來說也是如此,在教育系統之中更是如此。

換言之,國家機器的運作大抵上仰賴意識形態,而這也是一個國家與一個社會在運作的最終極方式─運用意識形態的方式,讓每個人在社會上,都能找到各自的歸屬。

但是最後,我們當然不免還是要稍微提及,意識形態與勞動條件的再生產,究竟存在著怎麼樣的關聯性。

上面有提及,勞動條件的再生產是仰賴薪資的發放,而透過薪資的發放,工人才會認為自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

而如果要讓工人可以各司其職的話,你會需要一個絕對的條件─工人認為你發放給他的薪資,是足以讓他產生動力繼續替你工作的。

換言之,你需要的同時是一個意識形態─工人承認「你發放的薪資,足以讓他產生動力,認為工作是有意義的」這樣的意識形態。

但是從這樣的角度來看,我們也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檢視銀行企業─這就是<《半澤直樹》、《彬與瑛》、《花咲舞無法沉默》:銀行企業與其中的意識形態>這個系列文章的骨幹。

[II. 銀行企業:意識形態、意識形態國家機器與勞動條件的再生產]

1.      銀行企業中的意識形態

如果要在《半澤直樹》、《彬與瑛》、《花咲舞無法沉默》這三個作品之中,尋找銀行企業之中最經典的意識形態,我們總是能夠找到幾個。

其中幾個意識形態,尤其最為明顯─「部屬的功勞歸上司所有,上司的過錯則是部屬的責任」、「銀行不是慈善團體而是企業」(暗指不該沒事找事做)、「結果就是一切」。

當然了,我們雖然也會看到為了業績而融資,還是滿口企業和諧卻壓住不法情事,但是偶爾也會看到一些諸如「銀行人應該重視的是人」、「融資並非只是為了個人的業績」這樣其他種類的意識形態。

重點是,不論是正面的意識形態還是迂腐的意識形態、建設性的意識形態還是有害的意識形態,全部都有一個共通點─有人主張這樣的思想,而這些思想的實踐者也大有人在。

在《半澤直樹》的第一部之中,淺野分行長讓半澤去西大阪製鋼拉業績,然後利用後者拉到的五億日圓融資業績,撈到一個最佳分行的匾額。


但是淺野分行長卻與西大阪製鋼的東田社長勾結,在東田社長惡意破產之後,將本應是自己的融資責任全部都一口氣推給半澤。

淺野分行長想要通過單程發派陷害半澤,大和田常務卻告訴淺野分行長一個小小的故事─過去有個銀行職員靠著實踐「部屬的功勞歸上司所有,上司的過錯則是部屬的責任」這樣的惡劣職場哲學,步步高升並且最後爬上高位。

當然了,我們無法確定大和田常務指的究竟是淺野分行長還是自己,還是哪位產業中央出身的前輩,但是我們可以看得出來,「部屬的功勞歸上司所有,上司的過錯則是部屬的責任」這樣惡劣的職場哲學已經是一種意識形態了。

因為顯然有不少上位者信奉這樣的哲學,也有將這樣的哲學付諸實踐者(淺野分行長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但是從這樣的情況來看,這種哲學稱為一種意識形台本身就不為過。

而在《半澤直樹》的第二部之中,大和田常務勾結田宮電機的田宮社長、伊勢島酒店的羽根專務,也將自己的部屬岸川董事、京橋分行的貝瀨分行長百般利用。

但是後來被起底的時候,大和田常務卻乾脆光速放生─田宮社長落得給大和田常務當工具人、羽根專務未來顯然也不用混了,更別提岸川董事後來被發派,而貝瀨分行長很明顯也會倒大楣。

某種程度來說,大和田常務的行為其實也可以算是意識形態的一種─這種被起底就光速切割放生對方的行為,與「晴天給傘,雨天收傘」的意識形態實在可以並列堪稱一絕。

當然了,所謂「晴天給傘,雨天收傘」這種意識形態,也同樣是害人不淺─半澤的父親,就是因為被當時仍是基層職員的大和田常務欺騙,結果淪落到自己與生意夥伴的工廠倒閉、甚至破產的下場。

在《彬與瑛》之中,最明顯的一個意識形態則是為了業績而放款─同樣也是十分莫名其妙,而且很明顯非常沒有建設性的一種意識形態。

彬所任職的部門為了拉到角田製藥的業績,於是決定要放款三十億日圓給角田製藥,但是事後卻說那並不是用於提振營運的融資。


後來事實證明,原來角田製藥希望產業中央銀行融資五億日圓協助提振營運,但是卻被產業中央銀行塞了無法被用於提振營運的三十億日圓融資。

最後雖然是靠著搓湯圓處理掉與角田製藥的爭議,但是十分諷刺的是,產業中央銀行可以為了業績融資三十億日圓給角田製藥,卻不願意融資區區的五千萬日圓給井口製作所(瑛的客戶)

彬的家庭教師,同時也是產業中央銀行職員的安堂就感嘆,銀行職員容易沉迷於融資業績,而忘記銀行是為了幫助人而放款。

換言之,銀行標準的意識形態應該是要「為了幫助人而放款」(又或者,如果套用另外一位本部長的話,就是「為了業績而放款,會變得與高利貸一樣」),但是顯然1980年代末期的產業中央銀行剛好是背道而馳。

當然了,我們所看到的「為了業績而放款」這樣的意識形態,其實也可以算是泡沫經濟時期的畸形產物之一,但是這種意識形態顯然並未被打破(看看《半澤直樹》的第一部,就能知道原因了)

最後在《花咲舞無法沉默》裡面,其實也是同樣存在非常莫名其妙,同樣也稱不上非常有建設性的意識形態

分行長為了減少不必要的人力成本,逼著櫃台職員主動離職;為了拉業績而逼迫下屬,出事了之後再將責任推給下屬;表面上說要維護銀行的名聲,其實只是不想讓職場騷擾醜聞曝光


當然這些莫名其妙的意識形態,本身會形成也是源自於奉行者大有人在,也有可能是因為奉行者佔據高位(這個部分後方再來解釋)

其實這些意識形態在某種程度上,也都是屬於銀行企業的潛規則,而且也都是屬於不能隨便觸碰的超大型馬蜂窩。

換言之,就像花咲的上司.相馬所說的,要在銀行做的長久的話,有些東西是就算自己親眼看到了,也不能隨便說出來的。

這些意識形態(不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在運作上,本身就是屬於企業的一個部分,所以也可說是讓一個企業運作的意識形態國家機器。

不過這個時候,我們就會必須先想想一個問題─銀行企業所要達成的目標,換言之,就是想要進行的再生產的目標是什麼?

2.      銀行企業想要促成,究竟是什麼東西的再生產?

上面有提及過,當你想要進行勞動條件的再生產的時候,首先需要注意的,就是要讓勞動者認為自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

如果我們將這樣子的運作模式,以銀行企業來加以替換的話,我們會得出一個命題─銀行企業想要促成的再生產,是什麼東西?

勞動條件的再生產,還包含了勞動者對於主宰性意識形態的認同,以及透過這個主宰性意識形態,讓各個勞動者願意各司其職。

換言之,勞動條件的再生產的最終結果,其實就是願意一直進行工作、在自己的崗位上安分守己的勞動者。

只是如果要說這個的話,我們首先就要先來看看,究竟銀行企業對於每個入行的職員,究竟是怎麼達到勞動條件的再生產。


此處的話,我們當然就是將銀行企業當成意識形態國家機器運作的頂點,而銀行企業的上位者當然就是主宰者。

日本的許多企業都會從大學招募應屆畢業生(其實銀行企業也是),這些應屆畢業生在經過訓練之後,該年的第一批新入社員就誕生了。


訓練本身就包含實習、考核、篩選,因此成為第一批新入社員的應屆畢業生,其實都是企業認為可以留下來的。


某種程度上,新入社員訓練其實本身就是一種再生產的過程,但是企業的再生產,其實反而是在入社之後才會真的開始。

既然普通的企業是如此,銀行企業其實也是如此─銀行企業所需要的,是可以自稱為銀行人的職員。

這種情況舉例來說,就是三井住友銀行、三菱UFJ銀行、瑞穗銀行需要的,是可以自稱為三井住友銀行人、三菱UFJ銀行人、瑞穗銀行人的職員。

就如同我們會在《彬與瑛》以及《半澤直樹》看到的,銀行企業的新入職員大抵都是在總行經過訓練之後,接著分派到各個分行或是部門。


在分派到這些分行或是部門之後,接下來就是這些職員各自的事情了─因為接下來的升遷,就要看這些職員各自的造化了。

當然這些職員在分派到各個分行或是部門,到最後的升遷的過程,其實本身也是在銀行企業之中考核與篩選的過程。

例如在《彬與瑛》中,瑛原本是被分派到產業中央銀行日本橋分行,但是他為了幫助想要給女兒動手術的井口社長,結果落得被發派到偏遠的靜岡分行。

在《半澤直樹》中,與半澤同期的近藤在任職之後因為被上司百般刁難,最後他因為精神崩潰,結果淪落到被發派東京中央銀行的關係企業。

當然了,《彬與瑛》中的彬、《半澤直樹》中的渡真利與半澤,都可以說是順利在分行或是部門之中脫穎而出,到總行的較高位置的職員。

而相對於在總行出人頭地的職員,《半澤直樹》中的淺野分行長、貝瀨分行長,《彬與瑛》中的安堂與不動部長,以及《花咲舞無法沉默》中的那些分行長,則也可以當成總體上爬到較高位置(不論是在總行還是分行)的人。

但是就算一個職員到了總行(或是分行)較高的位置,同樣並不代表考核與篩選的過程會結束─因為到了這個階段,考核與篩選會以不同的形式出現。

就像在《半澤直樹》第二部,東京第一銀行出身的法人部職員.時枝因為沒有發現伊勢島酒店的鉅額虧損,結果就淪落被發派(原文:左遷)名古屋子公司的下場。


時枝從總行的法人部職員跌落到名古屋子公司,但是渡真利在第一季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講了一句非常能夠反映這個階段的考核與篩選的話─「只要失敗一次,就會立刻被踢走,這就是銀行的現實。」

換言之,即使已經到了總行的一定位置,但是只要稍微辦事不力或是出差錯,就很有可能會被發派到子公司或是關係企業。

當然《半澤直樹》第二部的時枝是一個例子,但是其實《半澤直樹》第一部的小木曾次長以及淺野分行長,其實也都是明顯的例子。

小木曾因為被舉發威脅西大阪分行的職員作偽證,結果被發派;淺野分行長因未被發現自己與東田社長勾結,後來也是被發派到東南亞。

就連半澤自己也是因為在第二部最後的董事大會上鬧得太兇,結果被中野渡總行長給發派到子公司.東京中央證券。

而《花咲舞無法沉默》中,那些被花咲告發分行長也是被發派,而曾經是花咲的上司的阪田次長也同樣因為被對付而遭到發派,更別提真藤常務後來也是因為有替總行長在賄賂案件中頂罪的嫌疑,而遭到發派。

其實《半澤直樹》中的渡真利也有說,其實銀行職員一旦遭到發派,就永遠都不可能回到銀行體系,更不可能回到總行。

換言之,從一個分派到小型部門或是分行的新入職員,如果能夠撐過在小型部門或是分行的篩選,以及到了總行之後的篩選,才有可能成為位居高位的前輩。

當然了,《半澤直樹》中的岸川董事、大和田常務與中野渡總行長,《彬與瑛》中的不動部長、安堂與羽根田總行長,乃至《花咲舞無法沉默》中的辛原部長、真藤常務與堂島專務,都可以算是位居高位的前輩。





雖然我們都知道這些前輩等級的職員,有的同樣也是因為犯錯而遭到發派或是降職,但是他們其實或多或少都可以算是銀行企業再生產的產物。

因此我們也可以說,銀行企業所想要再生產的,其實就是可以經過有形與無形篩選,最後成為前輩等級(或是長字級)的高階職員。

甚至我們也可以針對再生產的概念加以延展,將所謂的總行長這樣的人物,當成是銀行企再生產的最終極產物。

看到這邊,我們就會知道銀行企業之所想要促成的,其實就是能夠在職場上存活下來的,前輩等級的職員的再生產。

但是接下來的,就是最終極的問題了─銀行企業中的特定種類意識形態,為何很難有被打破的可能?

3.      銀行企業中的特定意識形態,為何無法被打破?

在提出這個疑問以前,甚至是了解這個疑問以前,我們就必須要先來看看,阿爾都塞究竟是怎麼解讀意識形態國家機器。

依照阿爾都塞的主張,意識形態國家機器本身就與階級鬥爭脫離不了關係,其中的原因,是因為掌握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就等於主宰了意識形態。

這樣子的主張,可以用不同的層面來看─以國家的層面來說,就是主宰整個社會的意識形態;以宗教來說,就是主宰整個信仰走向;以企業的層面來說,就是主宰整個企業組織的意識形態。

換言之,就是主宰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個人或是團體,很容易就可以借用意識形態國家機器,來創造出一個主宰性的意識形態。

當然了,任何一個主宰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個人或是團體,都會有這個義務,否則你將會無法主宰一個國家、社會、組織或是團體。

但是一些主宰性的意識形態,很容易就會因為掌握意識形態國家機器者從來沒有更迭過,而最終形成某種根深蒂固、難以被改變的思想。

如果說要主宰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就會涉及階級鬥爭的話,那麼以銀行企業來說的話,就會出現一種十分微妙的情況。

銀行企業中的職員(上至總行長、董事、部長,下至課長、行員)雖然總體而論都是白領階級,但是在白領階級之中,其實也是有無形的階級之分的。


舉例而言,總行長會凌駕於專務董事之上、專務董事凌駕於常務董事之上、常務董事凌駕於董事之上、董事凌駕於部長之上、部長凌駕於次長之上依照企業組織的架構,我們可以由上而下以此類推。

依照上述提及的一些池井戶筆下的銀行企業中的意識形態,我們可以歸類為偏向於正面的意識形態以及偏向於負面的意識形態:

-          偏向正面的意識形態:
「銀行人應該重視的是人」、「融資並非只是為了個人的業績」、「為了幫助人而放款」、「迂腐的體系不該在企業中存在」等等

-          偏向負面的意識形態:
「部屬的功勞歸上司所有,上司的過錯則是部屬的責任」、「銀行不是慈善團體而是企業」、「晴天給傘,雨天收傘」、「為了業績而放款」、「企業體系本身就無法被撼動,我們都是其中的一份子」等等

不知道是不是池井戶對於銀行企業特別有意見,但是我們可以發現這幾個作品之中,他筆下銀行企業中的偏負面意識形態幾乎可謂一籮筐。

當然了,雖然偏正面的意識形態也並不是沒有,不過感覺似乎沒有那麼多,而且大多都是屬於非常理想性的。

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要舉一些例子來看看─最直接的例子,就從「為了業績而放款」與「銀行不是慈善團體而是企業」這兩個意識形態入手。

在《彬與瑛》之中,我們可以發現這兩個意識形態幾乎是相輔相成,而且還可以說是非常典型的泡沫時期的產物。

問題就在於,信奉這個信條的人似乎不少─後來成為產業中央銀行本部長之一的不動部長就是一個例子(雖然他後來似乎有所退讓),而產業中央銀行靜岡分行的上司也同樣有這個問題,更別提彬的上司也是如此。


當然了,這兩個意識形態相輔相成的結果,是前面所提及的,十分諷刺而尷尬的情況─可以隨便將三十億日圓塞給角田製藥,卻連區區五千萬都不願意融資給井口製作所。

其實我們都可以猜到這樣子的意識形態,讓產業中央銀行在泡沫景氣崩壞之後,淪落到背負巨額債務的慘兮兮下場,但是這並不代表這樣子的意識形態會在泡沫經濟時期之後被消滅。

這個意識形態的形成,雖然與泡沫經濟時期,日本的產業經濟景氣一片欣欣向榮有關,但是說到底,仍舊有人的因素存在─只要有人打算升官,這樣子的意識形態就很難被消滅。

這也是為何《半澤直樹》第一部的時候,淺野分行長刻意想要強行通過西大阪製鐵的原因─他與對方的東田社長勾結是原因之一,說到底他還是想要那塊東京中央銀行最佳分行的匾額。

而當半澤後來為了要打擊淺野分行長,刻意將不良融資走漏出去的時候,報社那邊就直接說東京中央銀行承襲了產業中央銀行的惡習─所謂的惡習,很明顯就是在指涉這兩個相輔相成的意識形態。

處此之外,「部屬的功勞歸上司所有,上司的過錯則是部屬的責任」這種聽起來很荒唐且惡劣的意識形態,本身也是很難被消滅的。

說到底,這樣子的意識形態本質上是一種爭功諉過的行為,但是卻也很明顯是依些人用來爬上高位的手段─別忘記了,大和田常務的那個小故事。


而這個意識形態在大和田常務與淺野分行長的手中,更是用來與部屬切割,乃至無情的放生自己的部屬的手段。

當然了,其中也有信奉較為正面的意識型態的角色,或是不甘被這些較為負面的意識形態所支配的角色─半澤、花咲、瑛都是這樣子的角色。

問題就在於,上面所提及的偏負面意識形態已經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甚至也是到了難以破除的程度。

企業之中會依照自身的體系,形成不同種類的意識形態,這本來就無可厚非,但是企業中的所有人,難道都是受到這些意識形態主宰的可憐人嗎?

這其實並不盡然,因為一些意識形態是與最根本的本質有關,或是被其中一些人加以利用,成為自己升遷的手段之一。

例如「銀行不是慈善團體而是企業」這樣子的意識形態,本身就與銀行企業的本質有關─銀行企業的企業責任/社會責任,雖然是輔助企業或是創業者,但是本身就無法毫無節制地做投資性放款。

而這樣子的意識形態,因為與銀行企業的本質有關,才會連帶造成「晴天給傘,雨天收傘」、「為了業績而放款」這類的意識形態難以被破除。

「企業體系本身就無法被撼動,我們都是其中的一份子」這樣子的意識形態也難以被破除,是因為企業體系一旦到了上層,就會形成非常複雜的網路。

有些時候,有些行徑惡劣的人本來就會靠著自己的手段,從而成為企業體系的主宰者,到了這樣子的場合,你本來就很難對付這些企業的主宰者。


當然了,這些企業的主宰者或許可能因為一些事情而栽跟頭,但是你想要與這些企業的主宰者抗衡,本身就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想要抗衡這樣子的意識形態,就是很明顯帶有階級鬥爭的色彩。

這也是為何「部屬的功勞歸上司所有,上司的過錯則是部屬的責任」這樣子的意識形態,本身就很難破除的原因─你無法抗衡自己的上司,尤其當你的上司主宰企業的時候,就更加困難了。

所以與其說池井戶筆下的人,都是受到銀行企業體系的意識形態國家機器所主宰的可憐人,還不如說是樂於受到這些意識形態主宰的人不在少數。

畢竟只要一些意識形態仍然是主宰性的意識形態,而特定的人士仍然主宰這些意識形態,你就很難打破已經成為了陋習的意識形態。

[結語]

最後這個文章用意識形態是否能夠被破除,以及為何破除意識形態陋習會導向無解的死胡同做結尾,不過這樣子的說明其實還是有待補充

不管怎麼說,這次的文章基本上就是到這邊了─雖然想要說池井戶潤的作品能探討的東西沒有山崎豐子那麼多,不過敝人其實也是有學藝不精的情況

與山崎豐子的那幾篇文章一樣,這兩篇關於池井戶潤的文章都是拿西方的一些理論與主張,套用在日本的作家上面

當然要這麼做,是為了想要彰顯這些學說與主張,雖然並非日本土生土長的學說與主張,但是仍然具備可以被檢驗的特性

但是這麼做,會出現一個潛在的危險性─必須首先了解日本本身的歷史、社會、企業體系、文化,才能夠接著來將這些學說與主張套著用

而且就算想要套著用,也必須要考慮到自己究竟是同意還是反對這些學說與主張的套用,以及自己是否想要用檢驗性的態度觀察學說與主張的套用

最後,當然就是自己還想要更深入的探討什麼東西─例如就算知道銀行企業體系存在陋習一般的意識形態,但是如果不去探討為何銀行企業體系容忍這樣的意識形態,以及所有人是否真的只是被操弄,否則這並不能代表什麼東西

不過敝人收集到的東西其實還沒有多到可以寫出完成度那麼高的文章,所以這次的文章就先到這邊,之後再來看看要寫些什麼東西

最後就是,如果有哪位路過的大大,有任何想要提出指正、反駁、吐槽、建議或是看法的話,絕對歡迎在這篇文章的底下留言

幻月




*針對《彬與瑛》的探討,其實我以前就有寫過相關的文章,如果想要了解更多關於的話,可以點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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